月光如水,洒落案头。窗外风声轻拂竹林,墨香在纸间悄然流转。我正伏案临帖,笔尖游走于宣纸之上,忽觉耳畔似有低语,恍若千年之前的回响。抬眼望去,一位身着青衫、神情儒雅的男子立于窗前月下,目光如炬,却又透出几分温和。
“君之笔意,颇有古法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如钟磬交鸣,带着一种岁月久远的沧桑,沉稳而深邃。
我惊愕片刻,旋即起身拱手:“敢问先生高姓大名?”
他微微一笑:“吾乃李邕,字泰和,大幕桃花尖人也,曾仕于唐。”
我心头一震——李邕!难道是那位以行书独步天下、被誉为“北海如象”的书法大家,他老人家竟深夜现身我的书房?
我激动得有点语塞,连忙请其入室,奉之以茶,曰:“原来是闻名遐迩的李公老乡啊!晚辈来自二十一世纪,是一名普通读书人。您的文章与书法,至今仍为人传颂。今日得见贵尊,实属三生有幸!”
李邕微微颔首,目光中透出几分好奇:“汝也大幕人氏,可知桃花尖所在?”
我点头答道:“当然。吾之大幕,今以创新之志,梳理往昔文脉,已将桃花尖古村辟为‘李邕书画村’,使其沉寂之文化基因焕发出当代勃勃生机。村中旧迹,依史实修葺;新建房舍,融鄂南风情于乡野风貌之中,既承先贤遗韵,亦启后学新风。”
“吾在此谢过大幕乡贤”,李邕继续问之:“汝来自二十一世纪?听来似隔千年。汝等今世之人,可还读书习字?尚礼重义否?”
我曰:“吾辈进入二十一世纪,虽然如今书写多用键盘,但仍有无数人热爱书法,尊崇文化。您所著《李北海集》,至今仍是文学研究的重要典籍。”
李邕神色欣慰:“文字虽变,精神犹存。吾一生不拘俗法,主张‘文以载道’,深信:‘文章之妙,在于气骨。’今观世人,是否仍重风骨?”
我沉思片刻,曰:“现代社会节奏飞快,信息爆炸,但仍有不少人坚守初心,追求理想与担当。尤其在文学和艺术领域,仍有人坚持思考、批判与勇敢表达,坚持在传承中创新民族文化。”
李邕抚须而笑:“善哉!士不可不弘毅,文不可无风骨。吾当年为官清正,屡遭贬谪而不改其志,此心与天地共昭。若今人尚能如此,则社稷可望,文脉可继,薪火可传。”
我感慨万分:“李公之志,令人敬佩。如今社会虽不同往昔,但仍有无数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坚守信念,追求真理。”
李邕目光炯炯,语气坚定:“惟愿汝等世人,不忘根本,不坠斯文。”
我连忙虔诚作揖,郑重承诺:“谨记李公教诲,吾辈当以文化为根,以担当为魂,用手中之笔墨续写时代华章。”
李邕摆了摆手,笑道:“不必多礼。吾虽远去千年,然心系翰墨,今见你独对书卷,想必亦是钟情于书法之同道中人。”
我点头称是,遂请他指点一二。
北海也不推辞,以毕生所悟赠我:“书法之道,在于神韵,不在形骸;在于气骨,不在工巧。”
“李公所言极是,然世人常以形取胜,如何才能超脱形迹,达至神妙?”我不禁问道。
但见他缓步至案前,轻轻抚过那支尚未落墨的毛笔,微微一笑,提起笔来,在纸上留下一行墨宝:
“龙跳虎卧,剑拔弩张。”
他停笔收气,指着刚写的八个大字,曰:“此八字,乃吾平生所悟。书法非止于点画之间,更在于气势流转,神采飞扬。若一味求工整,便失却生气。吾尝谓‘学我者死’,盖因书贵有性情,贵有变化,贵有气骨,贵有精神。”
“李公之言,如醍醐灌顶。”我感慨道,“然则,书法之道,是否也有高低之分?”
北海沉吟片刻,道:“世间万象,皆可入书。或清秀婉约,或雄浑刚健,各有其美。然真正传世之作,必具三者:一是功力深厚,二是气韵生动,三是格调高远。若无功底,则浮浅;若无气韵,则呆板;若无格调,则庸俗。”
我连连称是,心中对书法的理解也多了几分深刻。
“李公当年书写碑刻无数,尤以《岳麓寺碑》《云麾将军碑》最为世人称颂。”我试探性地问道,“不知您在书写之时,心中所念为何?”
北海闻言,神情略显沉郁,目光投向窗外明月,似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。
“吾一生宦海浮沉,几经贬谪,然从未忘怀笔墨。每写一碑,皆为抒胸中垒块。《岳麓寺碑》,写的是山川之灵秀;《云麾将军碑》,记的是忠烈之英魂。吾之书,非仅为技艺之炫,更是寄托情怀,记录时代。”
我肃然起敬,这才明白,真正的书法不仅是艺术的展现,更是历史的见证,是时代的回响。
“李公之志,令人敬佩。”我由衷地说道,“如今世人重利轻义,书法渐成小众之艺,不知李公如何看待?”
北海公轻叹一声,黯然道:“物换星移,世事变迁,然文化之根不可断绝。书艺虽非人人皆能精研,但若有人愿意承继,便是希望所在。吾愿后人读书写字,不仅为技,更为道;不仅为艺,更为德。”
话音落下,屋内一片寂静。唯有笔尖轻触纸面的声音,仿佛诉说着千年的故事。
夜色渐沉,我们相对而坐,案上铺开素笺,墨香氤氲。他执笔挥毫,我凝神观看。那一笔一划,既有王羲之的飘逸,又具自身刚劲之势,如山川奔涌,似江河浩荡。
“先生之书雄浑磅礴,气势恢宏,何以至此?”我不禁探问。
李邕搁笔,遥望中天皓月,眼中思绪翻涌。
“书者,心之迹也。”他缓缓说道,“吾少时习书,师法古人,尤爱右军之法。然心中常有一念:若只守旧规,岂能传后世?于是,吾自辟蹊径,将碑刻之骨力与行草之灵动融于一炉,遂成今日之貌。”
我听得入神,仿佛看见他在长安城中挥毫泼墨,于碑林之间穿行,于山水之间悟道,于天地之间养性,于沉浮之间修心。
“然则,书道之外,先生心中可有遗憾?”我不禁追问。
北海沉默良久,方才低声答道:“有。吾一生志在翰墨,却亦难逃宦海浮沉。虽得一时荣宠,终因直言获罪,贬谪南荒。昔日同僚或避之不及,昔日门生亦多散去。唯手中之笔,未曾离身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,却掩不住一丝苍凉。我望着他那双历经风雨的眼睛,仿佛看见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,也看见了一个文人内心的坚守与孤独。
“先生以为,书法为何物?”我轻声问道。
他望向我,目光坚定如初:“书法,非止于形,更在于气。一笔一画,皆是心性之流露。若无胸中丘壑,焉能写出天地气象?若无真情实感,焉能打动人心?”
我细细品味,又觉豁然开朗。原来,真正的书法,并非只是技巧的堆砌和技艺的展现,更是灵魂的写照,是情感的流露,是天地之间的气韵流转。
夜已深,烛火摇曳。李邕提笔再书,字迹苍劲有力,仿佛要穿透时光,直抵人心。
他写下的是《岳麓寺碑》中的句子:“山川秀发,人物风华。”字里行间,尽显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。
“此地虽远,然山川之美,足以慰心。”他说,“吾每至一处,必观其山水,察其风土,然后下笔。书法之道,须与天地共呼吸。”
我望着那纸上墨痕,仿佛听见山泉潺潺,松涛阵阵,感受到一股来自大唐盛世的气息,在这静谧的夜晚悄然流淌。
“先生可知,千年之后,世人仍奉您为圭臬?”我试探着问道。
李邕微微一笑:“若后人尚能识吾字,知吾志,便足矣。”
我连忙起身再拜,道:“今日得蒙恩公教诲,受益匪浅。不知恩公可否留一字以为纪念?”
李邕含笑点头,提笔在纸上写下二字:“守心。”
我凝视良久,只觉二字如江河奔涌,又如松柏挺立,既有刚劲之势,又有温润之气。
“守心,即是守住初心,守住文化的根脉。”李邕语重心长地说道,“愿你以此二字自勉,不负翰墨,不负时代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忽然风起,卷动帘幕,轩门微开。李邕的身影渐渐模糊,如同水墨晕染,最终化作一缕清风,消逝于月色之中。
我怔怔地望着空荡的窗外,心中却满是感动与敬仰。这一场穿越千年的时空对话,虽短暂如梦,却让我窥见了一位书法巨匠的灵魂,也让我通晓了书法传承的真谛。
夜风依旧,月光如银。我重新提笔,在纸上写下一行字:
“书者,心之声;墨者,魂之影。”
那一刻,我仿佛听见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回应,如古琴的余韵,久久不息……
(作者:周玉章 编辑:李萌 责编:聂国力 编审:伍伟)